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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 羞辱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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羞辱(下)

口水濺面,宋元澈眉棱一跳,臉色瞬間猙獰,身體本能反應向後撤——“嘶”的一聲,他痛呼出來。

燕灼華歪了歪手中的匕首,刀刃上已經染上了觸目驚心的紅色,卻是刀鋒破開了他後頸的皮膚。

“宋家三郎,要小心呀。”燕灼華語氣有些詭異地柔和,盯著宋元澈得眼睛裏卻一片冰寒,“這匕首我使得不趁手,還要你多擔待。”

宋元澈駭笑,帶了點不敢置信,“你敢殺我?”顯然,他是不信的。

燕灼華心中冷笑,口中卻還是頗為柔和得說道:“不敢。旁人不論,你總該知道,我對你向來是虛張聲勢。”

宋元澈聽了這話,心中略放松了些,雖然他原本也不信燕灼華真要置他於死地。他繃緊的脖頸終於彎了一下,而後他又拾回了那從容的微笑,“殿下有話不妨好好講。殿下也總該知道,繼之對你向來是愛慕有加——便是沒有這匕首架在後頸上,也並不會從殿下身邊逃走的。”

他狹長的眸子瞇了起來,和著他那低靡溫柔的聲音,當真是情意綿綿。

若不是立場不對,燕灼華幾乎要佩服宋元澈,這當口還能從容鎮定得“調·戲”她。

她微擡頭看著宋元澈,雪白的臉上仍是一絲表情也無,“是我不好,我太怕你從我身邊逃走了——怎麽辦呢?”若他逃走了,她該向何人去報這飲恨泣血之仇呢?

宋元澈忍不住蹙了下眉心,只道這長公主殿下對他愛得癡狂了,心裏不耐煩起來,礙著她手中的匕首,只得耐著性子敷衍,口中只道:“殿下放心。”

燕灼華輕輕問道:“那日我射你那一箭,你的傷可好了?”

宋元澈微笑道:“已經快痊愈了——那日是繼之不好,惹了殿下生氣。”

燕灼華又道:“我自幼習武,力氣雖比不得男子,巧勁卻是有的。”

宋元澈不知這對話是要走向何方,這種事情不在他掌控的感覺令他異常不爽,他只是笑道:“殿下英才。”一面說著,一面試探性的將頭歪向右邊,想繞開後頸的匕首。

燕灼華卻是微微一笑,將匕首收了回來,淡淡道:“既然繼之保證會留在我身邊,我自然不忍心再傷你體膚。”

宋元澈心中長舒一口氣,這才覺出中衣都被冷汗浸透了,此刻貼在身上又黏又濕;後頸被利刃割破的地方更是火燒般的疼。

他當下也沒有心緒再與這情緒不可控制的長公主糾纏,搖頭向石洞外走去,口中只道:“殿下體貼。”心裏暗道:人說‘最難消受美人恩’,卻也不是沒有道理。這燕灼華雖然也算得上美人,這脾氣卻真是要人命。

燕灼華見他急著向外走,連一貫的風度都忘了,知道方才到底還是將他駭了一跳;她掂量著手中匕首,在宋元澈走到石洞口的時候,輕飄飄問了一句,“繼之不是說會留在我身邊的麽?”

宋元澈聽到燕灼華的聲音,還未來得及想明白其中意思,就覺得左邊大腿一涼,低頭一望,就見被染成暗紅色的劍尖透過他的衣裳探了出來。

極度的疼痛與恐懼中,宋元澈抱著左腿倒了下去,雙唇張開定格成一個呼喊的姿勢,卻只發出一聲沈悶的痛哼。

燕灼華施施然走上前來,見他倒在洞口,陽光只照到他身軀的一半。她蹲下身來,靜靜看著因為疼痛滾動著的宋元澈,不過一剎那的功夫,他已是臉色煞白,豆大的汗珠從他臉上滾落下來——也許還有淚水。

“很疼吧?”燕灼華面上仍是一絲表情也無,卻掏出絲帕,手勢輕柔地為他擦著臉上的汗水與淚水,“噓噓……”她口中發出類似安撫的聲音。

宋元澈死死地盯著她,一時間分不清眼前這女人是愛他到了變態的程度,還是——只是要折磨他,甚至殺死他。

燕灼華看了一眼已經濕透的絲帕,仔細地疊起來,為他搭在了額頭上。她想起上一世,剛嫁給宋元澈的時候;那時候他受了風寒,臥病在床。她去看他,他卻是客氣疏離,只讓她遠遠看了一眼。那時候他隨身伺候的婢女便是這樣,柔情款款地為他揩去額上汗水。

那時候她是怎樣的心情?大約是嫉妒到發狂,卻又怕讓他不悅而不敢表露分毫。

“別怕。”燕灼華看著宋元澈驚疑不定的模樣,勾了勾唇角,心裏覺得愉快起來。兩世為人,她何曾見過宋元澈這般模樣?

她向宋元澈伸出手去——宋元澈卻是下意識一縮頭。

燕灼華笑出聲來,她輕輕撫摸著宋元澈烏黑的頭發,他的頭發很軟,“噓噓……別怕。”她另一只手摸上他受傷的左腿,“不會讓你死的,只是痛一陣子罷了。噓噓……也許以後你左腿會有些跛。”她感到手心底下,宋元澈整個人都僵住了。

第一世家的風流嫡子,變成了一個跛子——只怕宋元澈寧願死,也無法接受這樣的情況吧。

“不過只是一條腿而已。”燕灼華輕輕道,聽在宋元澈耳中卻猶如毒蛇的嘶嘶聲,“你看舍千子,非但腿跛,還是獨眼,不也一樣好好的麽?”她忽然低下頭來,凝視著宋元澈的眼睛,讚嘆道:“你的眼睛真是漂亮。”

好似一汪秋天的海,蘊著無人知曉的風暴。

宋元澈終於顫抖起來,他那原本低靡好聽的聲音不知怎得已經嘶啞,“你、你究竟想做什麽?”

燕灼華沈默地看著他的眼睛,直到感覺將他捉弄夠了,才微笑道:“這麽漂亮的眼睛,暫且還是留在你身上吧。”在宋元澈微微放松的瞬間,她卻又添了一句,“不然下次玩什麽呢?”

“好啦好啦……”燕灼華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,擔心就此將他嚇暈過去,那可就沒意思了,“你這傷呢,若是一炷香時間內得到醫治,還是能好的。若是過了一炷香,便是藥王再世,也沒辦法阻止你變成跛子了……”

“你大約還有半柱香時間。”燕灼華看了一眼天色,又看了一眼他的褲筒——原本布料那鮮亮的藍色已經被鮮血染成了暗色,“我有幾件事情要對你說。你最好在半柱香內聽明白。知道了嗎?”

宋元澈有氣無力道:“知道了。”疼痛與恐懼讓他腦中一陣陣眩暈。

燕灼華卻把平靜的模樣一抹,疾聲厲色又問了一遍,“知道了嗎?”

宋元澈努力撐開眼睛,咬著牙,幾乎是用正在隨著鮮血流走的生命擠出來的聲音,“知道了!”

燕灼華卻是微微一笑,又拍了拍他臉頰,像是摸·弄著一只寵物狗,“這才乖。”

“頭一件事情,便是你最好想清楚,現如今我雖然不能不管不顧就把你弄死,你也同樣無法放開手腳把我弄死;我卻是能讓你像現在這樣活受罪的。”燕灼華心頭火起,伸手重重按了一下他腿上傷處,“所以,你最好別像個跳梁小醜一樣來招惹我!”

宋元澈痛哼一聲,整個人都直挺挺得繃緊了。

“這頭一件事情,你可聽清楚了?”燕灼華咬牙又按了一下。

宋元澈這次連痛呼都發不出來,氣若游絲道:“我聽清楚了……今後,絕不敢、絕不敢討殿下的嫌……”

燕灼華在山頂石洞裏“嚴刑拷問”著宋元澈,山腳等候的眾隨從卻都只當兩人在上面“談情說愛”。

丹珠兒和綠檀站在一小徑左側,喜旺和傅連年站在小徑右側,兩兩一望,目光接觸都有些尷尬。

十七有些不安地往山頂走了幾步,雨後的風裏裹著青草的芬芳與泥土的腥氣,這混合的味道讓他無法分辨其中是否有血腥味。這令他無法確定自己的擔憂。而這不確定性更加增加了他的不安。

丹珠兒見他似乎要上去,忙阻止道:“十七公子,別過去。”

十七立在原地,沒有繼續往上走,卻也沒有走下來,呆了半響,他皺著眉頭問道:“為什麽?”

喜旺嗤的一聲笑了。

丹珠兒哭笑不得,只道:“去不得,殿下與宋家郎君有要緊事……”

喜旺又嗤的笑了一聲,這次聲音更大。

丹珠兒雖然潑辣,到底為尊者諱,也不好繼續解釋下去——縱然解釋了,只怕十七也是不懂的,便只道:“你若去了,殿下便要生氣的。”

綠檀見十七仍是釘在原地頗為執拗的模樣,便只能旁的法子將他支開,望了一眼下面馬車處,喚道:“十七公子,我看馬車旁似乎有些面生的人,你陪修大人去查看一番如何?方才雨下得那樣大,只怕馬車陷在泥地裏也不好出來——等下殿下要啟程,總不能還要殿下等著。”

十七有些憂心忡忡地轉向山頂,深深嗅了一口山風帶來的氣息,最終低下頭沒有動,卻也沒有陪修鴻哲去查看馬車。馬車陷在泥地裏,問題不大;殿下卻絕對不能有事情。

丹珠兒說他若是去了,殿下便要生氣的。

他不想要她生氣。

馬車旁真的來了一群陌生人。

兩個精壯的年輕漢子拉著兩車裝滿西瓜的板車,前面走著個黑瘦的老頭,後面還有個押車的小孩,看著不過十來歲模樣。這行人把瓜車停在馬車旁邊的草地裏,似乎正在歇腳。

修鴻哲帶著兩個打扮做尋常護院模樣的羽林軍走過去,指著那個黑瘦老漢問道:“做什麽的?這裏不許歇腳。”

原本留守馬車的羽林軍迎上來,笑道:“大哥,我盤問過了——儀隴這兒土生土長的賣瓜人。我看小姐先前的意思,不願意擾民的——這幾個人倒也安分,我就沒趕。大哥,你看不行的話,我這就讓他們走?”

修鴻哲皺起眉頭,正要說話,就見那黑瘦老漢已經抱著三個大西瓜小步跑了過來。

“老哥,您嘗嘗瓜——自家種的,甜著呢。幸好摘得早,躲過了這場雨,糖分足著呢。”黑瘦老漢臉都曬做古銅色,看著像個實誠人,“對不住老哥,在您旁邊歇個腳——方才為了躲雨,拉著這兩車瓜一路跑,我那倆不中用的小子都累癱了。他倆倒也罷了,我就是心疼我大孫子。”

說話間,那個十來歲的小孩也小心翼翼走過來,牽住了黑瘦老漢衣角,小聲喊了句“爺爺”。

黑瘦老漢拍拍他的頭,斥責道:“這孩子也不會叫人。阿寶,叫伯伯……”又要阿寶給修鴻哲問好。

修鴻哲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人,被個十來歲的孩子叫伯伯,不禁有些哭笑不得;看那老漢抱來的瓜上的確雨水還未幹,倒也憐惜他們老百姓生活不易,便擺擺手,只道:“行了,只歇歇腳也無礙的。”

黑瘦老漢登時滿臉堆笑,大聲喊倆兒子過來,“大蠢,二蠢,還不快來給老爺們切瓜!”

就見那倆年輕漢子提著切瓜刀走過來,看著年紀大些的那個按著西瓜左切一下,右切一下,最後把瓜從中間一掰,只聽“嘭”的一聲,登時偌大的西瓜便裂成切得正好的若幹片。

圍觀的眾羽林軍便都轟然叫好,這也算是幹一行的手藝,便都紛紛取瓜吃。

修鴻哲站在馬車旁,只是看著,就見阿寶蹦蹦跳跳跑過來,手中還捧著兩片新鮮的西瓜,“伯伯,爺爺說請你吃瓜……”

修鴻哲道:“謝了,你吃吧。”他職責所在,並不擅離,卻也不攔著手下享受片刻——畢竟這奔波了大半日,大家都水米未進,也是辛苦了。

阿寶跑到他近前來,雨後泥地濕滑,他腳下一崴,整個人就撲倒在馬車車輪旁。

修鴻哲笑著搖頭,伸手將小孩扯起來,矮身看了他兩眼,關切問道:“沒傷到吧?”

阿寶借著摔倒摸到車輪內側的印紋,此刻乖乖順著修鴻哲的力道起身,搖頭羞澀道:“謝謝伯伯,是我笨手笨腳的。”低頭看著已經摔在泥地裏的兩瓣西瓜,似乎要哭的樣子。

修鴻哲掏出一角銀子來,遞到阿寶手裏,“沒事,就跟你爺爺說,瓜我吃了。這個拿好,不能白吃你們這麽好的瓜。”

阿寶握緊手心的銀子,忽然擡頭望了望修鴻哲,又低頭小聲道:“伯伯,你是個好人。”

修鴻哲笑著撥了撥他亂糟糟的頭發,沒再說話,仍是守在馬車旁。

阿寶從馬車旁跑開,眼望著正蹲在瓜車前抽旱煙的黑瘦老漢,慢吞吞蹭過去。

黑瘦老漢見他回來,把煙鍋往車把手上磕了兩下,啞著嗓子問道:“看清楚了?”

阿寶點點頭,小聲道:“是燕狗”。

他手背在身後。那一角銀子硌得手心發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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